混堂,起的好名字,叫“洁净浴堂”。清晨客人尚少,正堂的浴池还冷着,隔砖灶的煤火刚燃起来。灶上大锅通一竹穿墙而,靠着辘轳引锅池。堂渐渐汽氤氲,凉池混成了温。轶青等的不久就有事老媪引客人池,其余左不过三两个女,又有小童揩背。
她舒舒服服在汤中足足泡了三刻钟,浴时浑上好不畅快。遂换好那套新衣,也不理会周围人向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却没用裹的皂巾,自顾自把长发梳成了早上西域姑娘的模样——倒也不完全照抄——而是编成了两条长辫。她不知如何盘辫于发,索就将两条辫垂在前——就这一不男不女、非胡非汉、总而言之:奇奇怪怪、不不类的装束——昂首地在前堂付了钱,径自门奔集市上玩耍去了。
别人瞧她她也不在意,自顾自去给同侪买手信。一日来,什么小泥孩儿、磨喝罗、黄胖、玉童、铜童、陶童、红绿彩……买了一箩筐,总是各式各样的彩塑娃娃,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她既已经不是督官,这些犒劳用的当然都是她的私钱,而非锦绫院的公款。又想起这次的事只怕连累了萧官,心中五味杂陈:只但愿斛律昭念着旧,是知萧官的忠心的,而且既然轻饶了自己与平哥这两个罪魁,想必不会迁怒旁人。她哪里知,萧思在中都被推鞠半夜加一日,是在斛律昭寻着她之后才传令放了的。
天渐暗,华灯初上,轶青这才逛到北市,东张西望,边吃边走,被角落里一个摆着大大小小木娃娃的摊铺引了注意力。那东洋商贩给她讲解,说他卖的是依扶桑国七个神明的模样成的娃娃,由大到小一个一个套在一起,类似的套娃还有成各种动形状的,还有小人儿形状的。轶青看时,见一套娃娃模样特别,最外面是一个青袍玉带垂发的成年男模样娃娃,里面是一个个从青年到少年时期的男孩儿,最小的是一个左不过轶青小指盖大小,是个睡在绛红襁褓中的男婴,画得极为致真,连额上留的一撮发都能看清。
那东洋客商见她瞧的神,说了句什么,听来好像是“功德”二字,手忙脚乱翻找另一套娃娃,用生的汉话指着:“母……母的……” 轶青接过一看,不禁扑哧笑了声,一扫适才的沉郁心。原来,客商称为“母的”的套娃与她适才瞧见的“公的”套娃意思一样:最外面是个绛红衣裙及腰长发的大姑娘,里面一个套一个,从青年到少女,最小的是个裹着青蓝襁褓的女婴。
轶青心动,将两套娃娃都买了来,付钱的时候跟那客商笑着说,“男的……女的……” 东洋客商脸飞红,跟着重复了一遍,不好意思地望着轶青笑。轶青也笑,忽然听见背后有人朗声:“温公好雅兴,在这里教人说汉话。” 轶青认那嗓音,忙转过来,只见阑珊灯火中立着的正是斛律昭,照旧垂发,却不似在中墨袍玄衣,而是改穿了一领石青开衩的缺衫,衬的他碧眸颜更荦然清明;腰上绛锦带,无七事,只垂青碧一个香,脚踩黑革八寸筒靴,都是平民装束。柔昏黄的彩灯,态度闲散安适,没了平日的犀锐凌厉,不似那个鬼煞星,倒似个富家贵公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