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珠江一带前几天xia了一场难得的雪。雪这种东西很不负责任，她披着天地间最纯洁的外衣，把最简单的huan愉送到东南角，却像糖衣炮弹，躺在人们手中，不动声se地炸开，炸chu一地的寒气；于是人们前一天还在穿单衣，后一天就要裹棉袄。朱朝阳shen上的棉袄是妈妈前段时间给自己送来的，上面还带有家里一贯用的洗衣服的气味，尽guan被冰凉生涩的寒气给盖住了一半。

        他快步窜jin便利店，大yan扫过架zi上的各se香烟，接着说了个最多人买的名字，将走时，店老板叫住了他：“哎，你爸不guan你chou烟啊？”

        朱朝阳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陌生，接着微微笑告诉他：“哥，我都18了。”

        广东的冬天很少这么冷过，最近又听说是全球变nuan，不知怎么他们反倒跟自然规律对着gan1了。朱朝阳心里默默地想，如果一直这么冷xia去，那到第几天妈妈会拿chu柜zi里压箱底的那件红se大衣穿上？楼xia的liu浪猫该怎么办？同小区楼xia的几位爷爷nainai有人照顾吗？他自己能熬到第几天？他爸爸呢？

        想着想着就想起广东的夏天，夏天他最喜huan和爸爸一起吃冰棍。想到这里，他居然还有些嘴馋。

        朱朝阳租的房zi就在周chun红隔bi三条街的小区，小区门kou有个花坛，花坛jin去是个巴掌大的小公园，公园里没什么装饰，只有一圈白漆刷的仿希腊的石椅，正中央围着个一只cu制滥造的ai神丘比特。每天回来朱朝阳都先在“丘比特”的正对面坐一会儿，chou一支烟，反正这里晚上也没什么人。

        他其实gen本不会chou烟，学chou烟是为了朱永平。在他记忆里爸爸总是在一张麻将桌上叼着支烟，吞云吐雾的，那团白se的烟雾缭绕过一桌的麻将牌钻jin他的鼻zi里，和他爸爸一样有着迷人的味dao——或者说，是因为朱永平才有了迷人的味dao。这段时间朱永平不再chou烟了。这很好，xi烟有害健康。朱朝阳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对烟草上瘾，只好背着父亲自己偷偷地chou，然而每次把烟xijin呼xidao的时候，一种二手烟里闻不chu来的辛辣都会刺激得他咳嗽个不停，一般来说只有初次xi烟的人有这种症状，可朱朝阳就跟被诅咒了一样，每次都会咳嗽，咳嗽他也chou，好像要一直chou到世界上所有的烟绝迹、或者自己终于死了才好。

        今天这支烟比往常的还够劲儿，朱朝阳努力想把它往xia咽，而它就像只犀niu一样非得和他对着gan1，卡在咽hou里，烧得他整个大脑都发昏。可越是这样的烟越是有味dao。他xi完一kou，便在一片烟熏雾绕里痴迷地yunxi着自己指尖的味dao。那是朱永平的味dao，每一次他来学校门kou接自己的时候，拉着自己的手，那只大手上永远留着这样的味dao，像一种加着罂粟的护手霜，刚开始只是叫人喜huan，现在他却为此痴迷：xi一kou手上的味dao，就好像在xi朱永平的灵魂。

        朱朝阳伸chushe2尖轻轻在手指上tian了一xia，明明只有淡淡的咸味，他却固执地认为那上面有一种烧焦的气味；那是朱永平的灵魂在燃烧，而他要把他吃掉、就着烟草xijin自己的胃里、肺里、心里、xijin自己的全shen血ye里。周chun红在的时候他不敢放肆，现在他gao三了，终于可以借着离学校近的理由自己租一间房zi，他可以在这里自由地发xieyu望，自由地tou晕、旋转、吐掉杯zi里的niunai，他现在是大半个自由的shenti，是一整团洋洋洒洒的yu望。

        朱永平现在再也回不去和王瑶的那个家了，王瑶简直是个女疯zi，她那个弟弟更是个疯zi。朱朝阳收留了他，在这个举目无亲的时刻朱永平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个儿zi，朱朝阳带着全bu的包容和ai接纳了他，让他和自己睡一张床，还亲手zuo给他饭吃。朱朝阳几乎都要骗过自己，觉得真的是自己拯救了朱永平。

        可怜的人。

        他拿chu柠檬味的护手霜抹在手上，以此来掩盖烟的气味，然后朝楼上走去。

        “今天月考成绩chu来了，”朱朝阳朝正在冰箱里翻找什么的朱永平说dao，“排名比上个月掉了三名。”

        朱永平听完，把shenzi从冷藏层探了chu来，转而朝冷冻层探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好啊，今天你就好好休息，爸爸给你zuo猪手汤！好好补一补！成绩而已嘛，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爸爸以前还总是不及格呢……”

        “好啊。”朱朝阳微笑。在家的时候他为了周chun红开心总是什么都要争第一，以为这样母亲会好受、会过得轻松一dian，但在朱永平这里他反而愿意故意考低分，因为他发现朱永平会为此自责，觉得是自己没照顾好儿zi。事实上从上次朱晶晶的那件事开始，朱永平就变得异常心思mingan，喜huan把很多问题往自己shen上揽。朱朝阳虽然心疼父亲的矛盾纠结，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享受父亲为自己“赎罪”的过程，这种过程让他觉得自己很重要。

        享受父亲对自己好、享受父亲zuo饭后留xia的油烟味、享受他在等待自己吃xia第一kou时期待的笑，享受父亲的笑容、交织的双手、起伏的hou结、yan角后面的鱼尾纹、因为不锻炼而留xia来的赘肉、细密的mao孔、鬓角的绒mao……享受父亲靠近自己的呼xi、享受他不穿衣服的样zi、享受他不安的表qing，享受他凌乱的chuan息、额角的汗珠、蜷起的脚趾……

        朱朝阳亲朱永平的时候朱永平没有反抗。

        天呐，这好像zuo梦一样。

        2.

        张东升死后的那个夏天好像所有人都找到了一个最好的结局，譬如严良有了新爸爸，普普有了愿意收养她的好家庭，周chun红也找回了她的儿zi。好像只有朱朝阳一个人留在原地，日复一日望着梦里张东升的尸ti，然后困在一个被死亡笼罩的夏天。

        张东升不是第一个死在他面前的人，朱晶晶才是，后来是朱永平。然而最后留在他梦里的是张东升。朱朝阳觉得这其中暗藏着某种联系，比如说，张东升是这三个人里面唯一一个不姓朱的，比如说张东升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杀人犯，比如说朱朝阳觉得张东升和自己那么那么相似，相似得都有一dian可怕：那么固执、那么善良、那么卑微、那么孤注一掷……他不想成为另一个张东升。

        他梦到的究竟是张东升的死，还是他自己的？

        周chun红现在越来越变得像一个普通母亲了，她开始专门留chu时间来pei朱朝阳，开始变着花样地给他zuo饭，开始原谅他一次两次的小小叛逆……没有了王瑶、没有了朱永平朱晶晶，她和朱朝阳的日zi一日比一日平静，都快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