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ao家夫妇的葬礼安排在阴历五月十六号。那天葬礼上来了很多人，有gao启qiang从来没见过的远房亲戚，还有抹着yan泪和死人称兄dao弟的一帮伙计。这些人gao启qiang一个都不认识，他最熟悉的还是gao启明在工厂里交的几个朋友：这几个叔叔阿姨每次看见gao启qiang带着弟弟过来，都给他们一人两颗糖吃。此时gao启qiang拉着弟弟朝着来往的客人鞠躬，大多数人就那么从他们面前走过去，有几个yan熟的大人路过，在他们shen边轻叹一kou气，抬起哥哥的手，还是往里面sai两颗糖去。

        gao启qiang不说话，等大人们都走了，他把糖纸剥开，递给gao启盛。gao启盛茫然地看他一yan，哥哥说：“没事，他们家结婚都能吃，我们家死人为什么吃不得？快吃吧。”于是gao启盛像个小狗似的叼走他掌心里的糖，还昂起tou冲着哥哥傻笑。

        不远chu1的树林里站着个小孩，gao启qiang看见了，把弟弟放xia，跑过去跟他打招呼：“安zi，你怎么来了？”安欣躲在树后面，像个惊慌失措的小动wu，战战兢兢地问他：“他们说……你是不是……也没有爸爸妈妈了？”

        gao启qiang愣了一xia，捻了捻两片汗湿的手指，又rou一rou他的脑袋，说你看，这样我们不就是一样的了吗？谁知dao安欣却躲开他的手，忿忿地背过脸去。

        “谁要你和我一样……”

        gao启qiang没有听清那句话，刚想让他重新说一遍，shen后传来大人的呼唤，他不得不丢xia安欣跑回去。葬礼上，gaogao的幡旗掀起红红的浪，安欣盯着那只红旗，手里紧攥着一只木touzuo的人偶――那是他叔叔送给他的俄罗斯套娃。

        gao家大人走后，突然一帮zi没见过的男男女女挤满了gao启qiang的家，七嘴八she2地为三个孩zi“寻找chu路”。gao启qiang坐在沙发最角落抱着妹妹，gao启盛紧挨着他，在这个他们居住了十几年的小屋zi里，tou一次gan觉他们才是屋zi里最陌生的人。

        几个大人讨论chu结果，没顾得上询问gao家大哥的意见，就把三个倒霉孩zi打了包送到一hu同样贫苦的人家。gao启qiang顺其自然地接受这些变化，就像他顺其自然地接受自己在gao家chu生、又顺其自然地接受gao家的灭亡。

        新家庭姓的是李，一开始想让gao家三兄妹跟着他们换姓氏，gao启qiang不肯，gao启盛跟着哥哥，也不肯，更别说只有三岁的gao启兰。见他们不愿意，李家夫妇只好作罢。他们家gan1的是裁feng生意，女人拆线feng衣、男人奔走经营，本来过着自给自足的日zi，gao家三兄妹的凭空chu现，无疑打乱了他们家的节奏。为此gao启qiang本应该gan激不尽，却无论如何不肯改掉“gao”这个姓。他于心有愧，所以早早地辍了学，跟着李家学生意。

        李家的女人是窈窕淑女gao傲xingzi，嫌男人的手cu不让学勾线，于是gao启qiang只好跟着李家男人学jin货、学招揽生意。他那时还有着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学得又快，过不几天学会了油嘴huashe2，在供应商跟前“jiejie”“jiejie”地叫两声，那家jiejie就给他便宜几块钱，积少成多，省去的就不止几块钱。李家男人因此很中意他，愈发带着他历练，跟李家认识的人背后都说，小gao就是老李的继承人。

        gao启qiang听了很gao兴，因为他心里tou打着算盘：老李tou今年已经五十七，gan1这行的还有几年好活？不知dao。李家gan1了这些年，也还是有dian家底的，只要他等得起，这些家底迟早是他们gao家的。抱着这个小算盘，gao启qiang更加卖力地gan1活。有几次帮忙拆线拆得手划chudao血kouzi，gao启盛见了哭着说哥我不上学了，在家帮你zuo生意，被gao启qiang毫不犹豫地打了一巴掌。从那以后，gao启盛再也不说“不上学”一类的话。

        安欣还是照常从市里跑来找gao启qiang玩，偶尔学校里打扫卫生，就来得晚些，gao启qiang在裁feng店门kou等他、在jin货的路上等他、在gao启盛放学的路kou等他。安欣给他说学校里的故事，给他讲上学有多么多么地无聊，但gao启qiang听着心里总有憧憬。他是个聪明孩zi，人人都说他聪明，一dian就通。gao启qiang在学校里的那段日zi没好好学过，总是睡觉、打架、开小差，如今离开学校了，却满是怀念。gao启qiang在心里唾弃自己俗气，像平凡人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但唾弃了一会儿便释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个平凡人，而且是比平凡人还要更平凡的人。

        gao启qiang没有什么能回报安欣的这些小故事，于是专门去跟李家女人学了钩针，自己织了些小玩意儿，送给安欣。安欣拿了，心里huan喜，嘴上却贱嗖嗖地说些玩笑话：“呦，阿qiang的手艺愈发好了，李家那女的怎么不让你学针线？我看你勾得比女的还好～”gao启qiang踢他一脚，然后再老实地告诉他，李家阿姨的针线是京海一绝，那不是什么人都学得了的，我手上给你zuo的这些，不过师承她的一dianpimao。

        安欣把那只钩针的小老虎勾在手指上，放在阳光底xia；chui一gu风，那老虎就动一动，栩栩如生。

        李家女人对外人端庄，对家里泼辣；gao启qiang好几次看见他拽着李家男人的耳朵jin房间，接xia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李家男人总是憨憨笑着走chu来，gao启qiang这时候就想起早些时候他爸打他妈的样zi，他妈老是跪在地上哭，可是李家男人不跪也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