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疑有他,兴得泪涟涟,把她平日不肯信的那些仙神全都拜了一遍。父亲看上去将信将疑,幸好她当军医这些年练就了过的心态,没在他的连番追问破绽。时间转间夜,想起明日一早就要去钱家这个合同里写就的“钱夫人”,阮静秋预到自己这一晚多半又要彻夜难眠了。
而这双垂眉
阮静秋回过神,摇摇:“不用了。”
她坐在豪华轿车的后座,看窗外的南京城在静谧中醒来,不知怎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杜聿明时的景。那是民国二十七年――即一九三八年初的事,这在那时其实还没满十六岁,又因为接连奔波及劳累,非但脸黑黄得怕人,手脚更是都瘦得如同麻杆一般。张秋对此有心而无力,即便她把自己在现代生活三十年所练就的都用上了,征兵登记的军官们还是不肯留她;她说自己是邱清泉和廖耀湘介绍来的,那群人更是只当听笑话,谁也没有要替她通报的打算。她千辛万苦从武汉跑来湘潭,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再走回路,他们不肯留她,她就径直坐在了院门前,一面借此表达自己从军报效的决心,一面借机等待他俩现。一队队士兵和一辆辆汽车从她旁经过,她从白天一直坐到黑夜,正在快要睡着的时候,有辆吉普车停了来,从车里来两个军官走向她。
受限于近来一连串的状况与隐瞒父母的必要,她至今还没找到机会向沈阳司令发辞职信,给张主任的那封电报也还没有回音传来。夜晚似乎总会让人到更多无端的失落,她起先想,自己这可是辜负了廖军长的信任,他和郑长官千挑万选要把杜先生的保健工作托付给她,谁曾想她就这样半途而废,不声不响地从沈阳溜走了,她本该也向他去一封告罪的书信。接着她又想,时间总比人们所以为的要过得快很多,再过几年,就连这些长官们的命运也要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有的送了命、有的改弦更张,还有的则要很久很久的阶囚。不知钱家那时候会落到怎样的境地,不知作为“钱夫人”的自己到时又将面临着什么,她预测不了自己的未来,只知她已为当了最好的选择。
她迷迷糊糊地抬起,先从这两人中认了邱清泉。他有意逗她似的,见她这样狼狈,却凑到她面前来,摸了支骆驼牌香烟要递给她:“要不要来一支,和和?”
好一些再搬,还未开却已被他打断:“这么说,你指望着我冤大,一面等你拖延时间,一面白白花钱给你买药治病?”语罢探向前,抓住了她的手腕:“明天一早,车停在一条街外等你。要是敢消失――你知会是什么后果。”
钱公总归还有生意人的信誉,一支链霉素果然在当天午送到家中。阮家父母吃惊万分,为这支药的来路向她很是刨问底了一番,阮静秋也为此编了一个故事,说是自己当年曾在法国对一位同胞手相助,对方念她的恩,回国后几经辗转取得了联络,主动为她送来了救命的药。她绘声绘地讲着故事,同时忙乱地收拾行,说那位朋友明日就要抵达上海,她打算一早乘车去当面谢,并和他商量后续的办法。
阮静秋瞪着他,使劲挣开了他的手:“你最好也说到到!”
“雨庵――”旁边的另一名军官声把他叫住。阮静秋闻声向他望去,远的车灯恰好一闪,总算让她得以看清楚他的面容。她认识这张脸――他曾和廖耀湘一起现在她的近代史课上。老师沫横飞地指着那几张黑白照片讲述着他指挥昆仑关大捷、远征军缅,及最后折戟陈官庄的经历,台的学生们则东倒西歪哈欠连天,没几个人真正记得这节课上究竟讲了什么。那时同桌室友似乎正忙于编辑和男友的分手宣言,在桌向她递来满屏是字的手机,她看了一手机,又看了一投影,觉得照片上的人不怎么像军人,反倒更像一位儒雅的书生。一对垂眉垂被定格在陈旧的黑白影像上,嘴角的弧度平静而又温和。
转天清早,父母都还未起,她拎着行李悄悄门。这也是那位钱公的要求之一,他所说的,就算不把仪式搞得大张旗鼓,钱老夫人那里却是糊不过去的,她务必要早早到钱家收拾装扮,合他演一场大戏才行。司机依约等在一条街以外的地方,阮静秋向他走去的时候,他倚在车门边打着哈欠,正从一只印有骆驼图案的烟盒里摸了一支香烟。她难以自制地盯着那只烟盒看,司机不解她的目光,也向她递来一支烟:“是少爷赏的,说是国兵才得起的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