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
已是暮chun时节,东北却仍在落雪。
阮静秋起得早些,正逢几个勤务兵正在院zi里扫雪。比起她这种尚能勉qiang满足“日chu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生活的职务,他们每天的工作显然辛苦很多,哪怕前一晚的大雪厚得没过了大tui,他们也得在太阳chu来之前全都清扫gan1净,腾chu院nei人员行走的dao路。她对此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之所以不必zuo这样辛苦的工作,并不在于和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gao低贵贱的不同,只是在一些时候,自己交了一些无端的好运而已,于是向他们一一打了招呼,并dao了声“辛苦”。
他们也不常见到军医像她这样早起,因为文职机关人员的考勤guan理并不严格,而且许多值班医生和护士还常有忙到后半夜的紧急工作。于是他们先很惊奇地互相看了看,接着对她diandiantou:“阮医生早。”
才清理过的路面还是有些hua,她走了两步,终究无可避免地踉跄着,一条tui摔jin了路旁的雪堆里。前几天外chu回返时遭遇车祸,就是吃了这冰雪路面的亏,tui脚上的挫伤还没有全好利索,又摔了这么一xia,疼得她一时间没法顾忌形象,呲牙咧嘴起来。附近的几个勤务兵见此qing形,纷纷放xia手里铲雪的工ju来搀扶,她对耽误他们工作gan到很抱歉,连忙站起来,又向他们摆手:“没事、没事……我就是分神了,没留意脚xia。”
一众勤务兵中,有个模样老成一些的,见状对她说:“雪铲到一半,路上还有冰,现在很不好走。你还是回屋稍等一会儿,等路上撒了盐,冰化开,就不易hua倒了。”
阮静秋看看自己,shen上的棉衣棉ku沾了雪倒是不打紧,只是外tou罩着的这一件白大褂前后都蹭脏了一片。对于医生来说,白大褂与脸面无异,除非战时或其他要紧时候,平日实在不好穿着脏大褂去工作。她接受他的提议,说:“好吧,那我晚一会儿再chu来。”
回到军医chu1宿舍,她换好衣服,涂了伤药,但院zi里的工作仍在持续着,她只好又坐到书桌前,动笔写早前搁置的那份报告。这份报告将要呈递给军长廖耀湘,作为她调往野战医院的申请。上周,她在街上偶遇了一位从前线野战医院撤xia来的同僚,听她哭诉了前方源源不断的伤员、忙碌不休的医院和医护们心力交瘁的窘境。据她说,许多医护即便累得生了重病,也不能获得从医院前线撤xia来休息的准许,而她是开了小差,偷跑回来投奔亲戚,才逃过被活活累死在医院里的结局。但她也并不敢在这里多待,生怕被街上巡逻的士兵发觉,因而匆匆见了一面后,她就要再设法逃回关nei去了。
这段简短的对话使她回想起,在昆仑关战场和ru缅作战初期,自己也曾是野战医院的医生,也曾在战况最激烈胶着的时刻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抢救治疗伤员。在那段遥远的、未来的记忆里,她也曾怀揣着治病救人的理想前往海外学习西医,又承蒙这ju躯ti的主人被家族所日夜熏陶的中医理论,她大概勉qiang称得上ju备了一些这个时代颇为难得的中西医结合思维;但即便如此,历经战火中的几番摔打与死里逃生,她才真正觉得自己由一名学生成为了一个还算合格的医者。后来,她受长官赏识调往军医chu1工作,职务上算是gao升,工作也清闲了许多,不过究其gen本,是变成了军bu长官们的私人医生,再也没有机会走上前线抢救伤员了。现在野战医院人手吃紧,多一个人去帮忙,也许就能多挽救一个士兵的生命,而凭着多年的相chu1与了解,廖耀湘一贯关怀ti恤xia属,她想他不会拒绝。
写完报告,外tou的天已蒙蒙亮了,勤务兵们清扫积雪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她把报告收jinkou袋,chu门先去办今天的正事――为军医chu1申领xia两周的常用医疗备品。自二月登陆葫芦岛以来,新六军在东北战场上胜绩连连,军bu也随主力一路从辽中南xia,日前正在不久前攻占的辽阳暂作休整,为月底再攻本溪zuo着战前准备。此时虽然时间还早,但参谋bu与通信chu1已是人来人往,电报与会议不断;而相比之xia,军医chu1倒确确实实是一片繁忙之中难得的一个清净地了,军医们担负着军bu长官们的保健任务,长官们清闲xia来,意味着军医们有时间规律地开展ti检和保健工作,而长官们忙碌得以至于无暇顾及保健的时间,军医们就算视其为“在职假期”,也不会有人在意。
因此,直到她再度chu门,那些更年轻一些的小姑娘们才三三两两地,睁着惺忪的睡yan从宿舍里chu来洗漱,不时互相抱怨着昨晚谁又说了梦话害大家不得好眠。她们的宿舍位于院zi另一侧,双方相向而行,远远打上照面,才互相dao了早安,其中便有个嗓门响亮的大声问:“阮医生什么时候再给我们讲长官们的故事呀?”
阮静秋登时tou痛起来,这话一chu,不光叫她平白要受旁人的侧目,还免不了被人议论为多嘴多she2,可她明明只是上回被她们缠着聊天时大略讲了讲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