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沮丧甚至绝望的绪交织在这片人密集的厂区大院，逐渐发酵、恶化。几十年的积累郁结，几千人的大厂各个边角积尘纳垢太多，就像一个大烂泥塘，还是一个很拥挤的泥塘，尾大不掉，臃而衰败。

当然，也有抓住了不同际遇从这个厂去，阔气了发达了的，比如他们厂办的小领导，老蔡师傅那位媳妇。老蔡媳妇提前听见风声，在工龄补偿的上拿到一笔钱，主动办了病退，本来就不想再上班。

小池已经盛不金龙鱼。后来才听老同事们八卦，老蔡媳妇本并没学历，除了擅长办公室斗争就没有别的能耐，和周凤城周工程师凭本事槽的况又不一样。据说，是老蔡家生了个命好的闺女，在酒店服务员领班时，趁着港澳回归的东风跟了一位香港老板，麻雀一夜就变了凤凰，现在全家搬职工家属楼，搬去亮河那边的一栋复式公寓豪宅了。

瞿嘉时常能路过厂区的大门。他都看得到。

他们厂前两年新盖的那几栋塔楼，有人在换房卖房变现了。有一天，还有个人从塔楼18层去了。

因为闹腾也没用，纯属闹自己的心，还不如花时间儿别的。

瞿连娣去过两次，后来也不愿意再去，开始躲那些人了。

练习册里的答案容，都已经替瞿嘉写好了。每题写得密密麻麻，不仅是解题所需的过程步骤，甚至是思路想法和絮絮叨叨一堆废话，典型的周遥式的话痨，都当作注解为他写在页边空白

那大叔逢人便哑着嗓唠叨：“那我能怎么办？我媳妇儿怎么办？……我也不能就把她拉回家去掐死啊！……”

周遥在考前一个星期，给他每科一本练习册。

瞿连娣仍然每天正门，晚上差不多时间回家。

他们厂一位工龄近三十年的大叔，也是当年十六岁厂，拖着一副自己改装的带四个小轱辘的担架，一路几公里拖到厂门。担架上坐着他媳妇，大约是患了毒症需要每月透析，从早上坐到晌晚，这是厂领导索要工伤补偿和大病报销的医药费呢。

也有厂里差不多年龄和工龄的女同事过来找瞿师傅。很多人时常凑到一起商量，写大字报诉求，在工会大礼堂开会商讨，去厂领导办公室门轮番“站岗”……

会考文科都很轻松，瞿嘉要拼命混到及格线的就是数理化生这几科。

据说还曾经集签名上书，给劳动局人事局的领导写材料，给市里领导写请愿书。要工作，要医保，要退休工资。

尽，他妈妈在家里好像从来都没说过，从不提厂里的事，晚饭反而都比以前更用心、更致了，每晚给儿炒两个细菜。

很快，期末就到了，各学科会考，育会考。

即将升三的全年级动员大会，三家长“预备会”……总之就是各种名目的考试和开会，全年级响了奋斗和前的号角。

不值钱的饭碗就是一块破铜烂铁，早就该摔碎了，淘汰了。

……

有一回在屋外厨房的灶台前自言自语，还让儿听见了。瞿连娣从饼铛上揭一张一张荷叶饼，说：“也就剩饭这门手艺，还常被人夸得不错，我再不好好给你饭我能吗？呵，我还是饭吧。”

瞿嘉看得见这些事，心里也全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