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晨坐在钢琴旁弹一曲车尔尼练习曲，弹完了转过去问启：妈我弹得怎么样？启已经睡着了，在躺椅里蜷着，像一只作茧自缚的蚕；闭上关上耳，与世隔绝，不问红尘。

        这一幕要是写来，我觉得应该这么写：李响后退三步，在安全距离观测启，像隔着玻璃看族馆里的鱼。启这条鱼摆着一条好长好漂亮的大尾巴，从他的地上游到他的天上，鱼鳞把里的光折来印在他脚，变成了鱼的脚印。李响怕踩着鱼的脚，左躲右闪，后退到光线之外。

        启突然说：“要是你爸爸还在，现在可能会给我披个毯。”

        晓晨把毯披在妈妈上，还贴心地掖好四个角。我有奇怪他一个傻傻的男孩，怎么这个时候反倒想起这些琐碎来了？一秒我却看见启抱住晓晨，突然张开嘴，朝着小孩的耳朵猛地咬了去。晓晨的耳朵顿时血如注，可是他一动也不动，哭也没哭；启松开他的耳朵，蘸着血抚摸晓晨的脸，大概在跟他歉吧，然后我听见晓晨对他母亲说：“妈妈，你别哭。”

        我走到启边，想给他披个毯，再或者教教晓晨这个傻小孩，怎么关心妈妈。然而晓晨看不见我，他傻得我都有不忍看。再接着我伸手，就把启吵醒了，启转问晓晨：“怎么这么冷呀？”

        在他们边我是个局外人，然而我用安欣送我的唯一一捧花换来这个到人间来的机会，居然是为了见启，原因是什么？连我自己也不清楚。

        启盛心愿未竟，不想喝汤很正常，但我为什么喝不去呢？我到现在也不知，但我觉得，应该是孟婆的那汤太难喝了。启给我过一次汤，比她那碗好喝多了。

        不知为什么我想起启盛来，我们一起死的那天，他死活不肯过奈何桥去，问他还有什么未了心愿？他不肯说，只一个劲地往来看。人家都不懂他在看什么，只有我知。最后，他们给他喝了孟婆汤，我没喝。

扑了火；如果愿意，那他和启迟早会被这团火球给伤。

        孟婆递给我的时候启盛正在闹，看着我的睛似有泪痕，我没看他，孟婆没看我。她去理启盛去了，于是我偷偷把汤洒忘川。

        晓晨就一直坐着，看着他沉默无声的母亲。我觉得他就这么站着实在很傻，我好奇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的孩？怎么不像人，反倒像个机。

        有好笑，听到这话我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安欣什么时候死了？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晓晨的亲爹，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他亲爹还蛮贴的。

        我沉默，收回手，心想怎么回事，我和晓晨那孩，我们俩就不能换一么？

        那一刻我如遭雷劈，跑院，看见后院里有一棵矮树，树上拴着一只羊。我问羊，谁是启？羊说，这就是启。我说这不是启，我认识的启不是这样。羊说，你要的是过去的启。我说好吧，他什么启，你能带我去见他吗？羊说你真他妈的麻烦，过来骑在我上。我就走过去，往它上扒。羊上没有鞍，我一连上了好几次都没上去，从羊背上摔来，骨破碎又愈合；羊说你真傻，你可以飞啊！我于是才想起来我还会飞，飘起来落在羊的背上；羊跺跺蹄嚼嚼草，猛地挣开绳——

        真惨啊，我心想。这是怎样的一段缘分，牵着两端的人一起肝寸断、粉碎骨。到最后我想这都是唐小龙唐小虎的错，如果不是他们打了启，我和安欣就不会来救他，不救他，安欣就不会可怜他，不可怜他……他们就不会有今天。

        于是我看着晓晨那孩抱着毯挪过来；那毯看来还他半个呢，他努力举起毯的模样就显得有稽，像一只跌跌撞撞的大鱼。启看来一都不打算帮他，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笑。真是个恶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