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嘈杂里时常夹着个特殊的。
跟周围的纨绔相比,父亲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不沾酒不斗枪,一副温厚脾气让嫁过来的纵小也无地发火。可作为这一家的长,本无作为就已是大的罪过。他是生错娘胎的游世散人,自然在那个家里待不长。被父亲带离家中那天,正是霏霏细雨,零星枪炮夹杂太爷爷“我只当你死了”的怒声惊得梢雀儿桠飞逃,自小照顾他、一一个“陆哥儿”的乳母哭声撕心,被后王府式的朱红厚门拍碎封实,纷乱嘈杂如罐中沸,终也随着熄火散去了。
他搬了把椅到门外,准备卸招牌放屋里。余光被飒飒细雨淋湿,又一团灰红来,他转,瞧见一面摇曳在风中的布旗。翠微楼三个字起伏着,浸湿了一撇一捺反而越发张扬恣意地在布面上延伸。
河镇如诗如画,乡人淳朴亲切,但湿气重了些,云埃如溢满的陶缸,只一敲便振大串珠。许彦早年骑习武落旧疾,一到雨天便浑苦痛。这日便是如此,许商陆扶着父亲卧床休息,独自一人撑伞行过天井去照料堂前药铺。将畏湿的草药单独存放好,听着绵密雨声他想起善合堂的招牌还呈在外面,新墨勾的大字恐怕要被淋得褪。
“言不信者行不果,你总这么赊,我以后哪儿敢让你门?”
善合堂的男主人,许彦,和所有生贵胄的弟一样,曾被寄予厚望,一生就得了个喻意济世安的好名字。大丈夫修齐家治国平天,本该如此,青年时他被安排讲武堂,耳全是“不教胡度阴山”“男儿何不带吴钩”的铿锵壮词,可自志趣总是不能与职责相合。那时于表面政府直奉皖三系斗得不可开交,于外四境蛮夷狼伺虎窥,他不肯舞刀枪,只愿四游历当个散医。
是对门茶楼的。这镇上唯一的茶楼恰好与他家的药铺隔着一条青石窄路相对而立,药涩和茶香时时分,彼此的招牌也你呼我应连成对。每天掐着陆续开张打烊,前后错不过一刻钟。离得太近,许商陆侧耳就能听见对面声响,抬便能窥得楼中一半。相比自家,翠微楼是极其闹的,是镇上人饭后闲居之地,从早到晚都被谈笑声填满。
是因为湘地的好山好,他眉间郁积多年的结一捋顺了,不似从前那般拘谨难亲。许商陆“嗯”了一声,继续低整理药材。
生活在世外之地与许彦而言舒心不少,收拾药铺闲暇之余也乐意教幼一国学通史,无论什么这孩都安静听着。黄是其他孩正闹腾好动的年纪,过分沉静敛叫许彦心生不安,透过雾望去,突起的脊梁如初长树苗。如果是木讷也罢了,聪明是一世糊涂也是一世何必白白熬心,偏那清癯稚的眉透的是慧极必伤的先兆。许彦调理着药膳暗庆自己的决定,这孩本就不适合待在那吃人的地方。
桃花型嘴唇上弯,只呼间一朵苞旋成压枝摇曳的花。眉弯弯的女孩清过钱数,收起来便往自家柜台跑,一句
清亮的声音猛地牵动耳膜,轻易扫空整条街的阴风凄雨。许商陆脑中好似有一神经被抻曳住,本能望去,他还站在凳上,优势度直接将他的目光送茶楼深。只见那门前矮竹攲斜翠叶轻振,茶楼四方门廊好似装裱画作的边框,画卷正中半大一个姑娘被红薄衫盛起,几乎绽放在桌上。抄着双手梗着颈,清淩圆半埋怨半嗔怪,客人叫她盯得没辙,甩几枚银元,“行行行,算我怕你了。”
清泉冲落花般的女孩儿音,牵在空气中的尾声七分稚三分伶俐,声音不大但音质清细,一响起便是黄莺扑了灰雀群,再厚的杂声都遮掩不住。听说那声音属于茶楼沈姓主人的小女儿,年龄与他相仿,天生伶牙俐齿,三个男人并排站说不过她一个。许商陆一直悄悄地听着,从没想过要亲自踏去。
他们离开京城一路向南,如离港的舟渡渐起的波澜。许商陆一次亲见得乱世里的民生疾苦,十里狼烟十里烽火,山河飘絮中他的国。父亲从不停歇,一路到达桃源乡般的湘地小镇才止住。年幼的孩早早就在书文里学过“懦弱”二字,却还不敢用在自己一向敬重的父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