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血缓缓从父亲的眉心落去。
我寒耸立,汗湿背脊,双手颤抖不停,站在满地狼藉中,为那声深深纵,才意识到他的可怖。这是一场为脱离旧躯,寻她而去的局。
“......”
病膏肓的人无法给自己信服的答案,他很真诚,也很无。他仿佛不知什么是谎言,是啊,他的存在,他的柔本就是最大的骗局,可偏生每一缕意都是真心实意。真实的碎片怎么能够拼假象呢,所有人都相信了,被那双目注视着,真便不自觉,填满焦渴的肺腑。殊不知光影交错的幻术中,不需要用到所有的分,他藏着一块,那至关重要的一块,勘破迷局,俯瞰众生。
06
“住他。”
他们都是他手底豢养的。
粘湿腥臊的气扑面而来,蓬的足以将整个世界冰雪消,黑暗被剑光一刺,看不见的肢疯狂蠕动,渐渐真容。黑压压的魇向我躬,从彼此中离,其中不知哪个还大着胆蹭了蹭我的袖,我一停,籍由烛火,很快认来,是从前夜里同我伴的小螃蟹。
正因为我深知我不会,才恐惧不已。
我却无暇顾及,手指浸泡在他半死的躯里,血衬得肤惨白,好似人恶鬼,我贪婪地捞取碎片的记忆,恨不得都心的空里,哪怕这枯朽的躯记的一万张面孔中没有旁人,只剩一个瑶姬。
不是“不会”,而是“不知”。
噗呲——!
竟是带了遗憾的。
我实在不是厨师的料,手腕抖得厉害,把他疼了。
“雉羹,”我轻声叫他,语气清淡,就如同父亲从前指示他去扼死襁褓中的婴儿。
至少他没有骗我,我安着自己,却难以自抑地恐慌,无形的项圈锁在咽,我呼不畅,恍惚见一枚小小的钥匙在他嫣红尖一卷。
他嘴唇翕合,两片肉中夹着一丝细,其间是通红一个腔,和牙齿去,乳白的残积在牙床上,止不住。珠一转,见了我,他傻傻地个笑来,他的时候技术不好,不慎毁去神经,不能控制脸肌肉,我亦笑,熟练帮他把嘴唇扶上。
蛇的瞳珠泛蓝,仿佛一层蒙蒙雾气,它撞击塔,打破我最后的垒,从前额最正中那片鳞上开裂,蜕去它的第一层。
“......”
乎意料的是,父亲竟摇,他已经十分虚弱,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极其吃力,奄奄将死,连一息都时有时无,命还被一条隐形的弦吊住,不得解脱。他的神枯槁如一株死木,活得过久,得过,皆是折磨,嘴唇翕动——尽那时候他已经说不话,我还是听懂了那短短几秒的开合。
那些夜里多寂寞啊,我们隔着竹篾编织的禽笼相偎取,指笼里去,他便温顺地凑上来,纵然牙齿磨得锋利非常,不慎就咬破腔,他的神态却是安宁的。我同样从这样的安宁中汲取
他嘴唇不动,似乎并没有说话,而这不知来的声音却如一声惊雷,炸响在我波澜起伏的脑海里。
...不会,我不会。
在这张赤红的不洁的泥泞病榻之上他猝然从永生的噩梦里苏醒过来,发丝浸湿了,如一把拆散的扇那样打开。弥留之时,肺叶徒劳舒张,有如风箱一压一松,涨一个将死的梦——但见前一片山如黛,桃花满溪,少女在上游濯足,击而歌,歌声清冽,雪白的脚踝被抱拥,在纯朴的上古带着骨的。
“...你最终,会把我养成你的狗,是不是?”
不洁净的幽暗让光明畏惧,胆颤的焰苗只堪堪照亮一圈袖,猩红鲜艳,檐外风雪正盛,又是一年梅花时节。
被揭穿心事的羞耻涌上前,如同当众,辣辣地承受往来者的唾弃。仿佛回到幼时那场残酷的凌辱,残酷的是父亲的注视而非肉的侵犯。我是多么低劣的人,谁的都想要承受,一个小偷,一个骗,不在意自我。
我温声语,欣赏他天真的表刹那间崩塌殆尽,幻想破裂,撕开的伤血肉模糊。
“啊...啊...”
“那你会拒绝吗?”
“...你不像她。”
正直的侍卫踌躇片刻,服从的本能占了上风,去肮脏人堆里,挖那条不知廉耻的狗,他如今实在忠诚得不像话,恋心与愧疚纠结在一起,死死圈住脖颈,驱使他走淖泥,亲手污染自己。
“我不知。”
我只要不是我,是谁的替,当谁的影,都无所谓。
他睛弯弯,恬静乖巧如饱饮乳汁的婴孩,动,一一将那些咽了。一张丑陋的脸,肤烧伤剥落,深红的肉和肤在眉心分割泾渭分明一线,一面丑恶,一面善。他生于污秽,承接罪孽,了满嘴,却有这么丽的神态,憨童稚,他的型是:“少主。”
“...好孩,少主已经死了。”
父亲蹙着眉,血在瓷白的肤蔓延开来,剧痛刹那间唤回了理智,那一刻他好像从致死的深渊里活了过来,短暂地焕发生机,目光在我沾染颜的眉间定住了,只一瞬,又缓缓别开。那一似乎许多绪,只是碍于他将死的朦胧受,无法准确地传达来。
父亲朝我弯了角,他一贯的,带着不明意味的微笑,结微动,将项中枷锁唯一的解脱咽去了。
父亲曾教过我理肉类的方式,那时距离他死前只有半日,生怕我忘了一样,教得格外细致。那是父亲最像一个正常父亲的时刻,到底曾是神大会的竞争者,他撑病,手指却极稳,剔除糟肉毫不糊,而我大约是天生笨拙,没学到什么技巧,只会在一团狼藉中胡乱翻找,没有,再往深破开,再找,只要在里面,总会找见。
父亲睫轻颤,轻声叹息,嗓音尽是悲哀,像是要为我一滴泪。
浅褐的瞳仁扩散,他怔怔地看着我,目光从每一寸起伏淌而过,泪很慢很慢来,落在松弛的唇上,像是要冲掉这些肮脏的残,却只是徒劳地将它们更深地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