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里能棺材的泡桐树,成材的都已砍光净尽了。
三个老木匠,因为天天棺材,有两个累了腰疼病。
他要去对我爹说他想让爹磕死掉的话。
能扎着纸花花圈的王姓人,扎花多了,动剪又动刀,先在手上磨十几个的大泡,后来那泡破裂了,破也了,他的手上就多了十几个剪磨的黄茧儿。
丁庄是了天大的事,不到八百的人,不足二百人家的小庄,在不到二年的时间里,竟死了四十几人。算来,在过去的年月间,丁庄每隔十天半月都要死掉一个人,每月大约要死三个人。而且是那死人的季节也才刚来到,到明年,死人会和秋天的粮一样多。坟墓会和夏天的麦捆一样多。死过的,大的五十几,小的三岁或五岁。每人规律在病发前,都要发烧十天或半月,所以那病就叫着病了。病大蔓延,已经掐住了丁庄的咙了,使丁庄死人不断、哭声不绝了。
日是无法煎熬了。死,每天都在各家的门摇晃着,如飞来飞去的蚊,往谁家拐个弯,谁家就会染病,就会在三几个月的日里,有人死在床上去。
和百,洪泛滥一样大爆发,黄河决堤样从百庄千村卷过去,那时候,死个人如同死只蚂蚁样,死个人如同落一片树叶样。灯一灭,人就不在世上了,和树叶飘落一样死掉了。那时候,丁庄人差不多就要死尽了。丁庄就要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丁庄人像一棵老树上的叶,先萎后黄,最后哗哗啦啦全都落来,一阵风后树叶和丁庄样不知哪去了。
真的走去了。
庄里打棺材的木匠们,锯和斧都已换了三、四套。
丁庄和树叶样不知去哪了。
就往我们家里走去了。
一想到让我爹在全庄人面前磕个后去死掉,爷爷惊一。惊一,我爷就往庄里走去了。
死,好像暗黑黑的夜,实实地罩住了丁庄村,也罩住了周围的临村临庄。每日间,来往在庄街上的消息全是黑颜,不是谁家的谁又发烧了,就是谁家的谁昨儿半夜死掉了。谁家的谁,男人了世,媳妇正在准备改嫁呢,要嫁到远极、远极的山里去,离开这平原上病蔓延的鬼地方。
只要在庄人面前死掉就行了。
立就死掉。
活人已经到了死懒散。死就守在门上,谁家也都懒得再种地,也不门打工挣钱去,就那么守在家,日日地关着门,闭着,生怕病从门外闯来。其实呢,也在等着病闯来。一日一日等,一日一日地守。有人说,谁家有病,政府就派军用大卡车,把病人拉到甘肃的沙漠活活去埋掉,像传说中
死人多了,东家哭上一日或半天,也就努力破费一把钱,用黑木棺材把人埋掉了;西的家,也许并不哭,只是围着那死尸闷坐大半天,叹些气,也就将人埋掉了。
再是十。十是上边让立把庄里的病号都集中起来住,怕病传到没有卖过血的人上。说:“丁老师,当年卖血时,你家老大是血王,今天你就力,面把丁庄的病人都集中到学校去住吧。”听了这样的话,爷爷默了大半天,直到现在心里都还满是说不的味。到现在,一想到我死了,爹是平原上的血王时,爷爷就想让爹在庄里挨家挨磕个,想让他磕完了去死掉,投井、服毒、上吊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