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依旧是阴暗清冷的,一如她初见他的时候。
天将暮时,徐灵胎轻轻叩门,唤朱尾来煎药用膳。
他仍然昏迷不醒,那般死气沉沉地躺在床上,寂静得让她害怕。
可他不过站起来了几天?
朱尾坐在床边,足足看了他两个时辰。
手指颤抖着划过铁青的面颊,苍白的薄唇,他一动不动。
他已经被囚在一刹海过了七年炼狱般的日,一针一针,把自己破碎不堪的躯补补,终于又能行走。
然而端了盘去时,却发现陌上已经醒了,从床小柜中吃力摸了一个盒,拿一枚竹签之类的事,单手
徐灵胎的几名学徒已经帮陌上卸了双上的假肢,一齐膝以、一自足胫以,俱已经空了。
养之地。
甫一落地,馥郁的艾草奇香萦鼻,似千丝万缕,霎时间牵动了浮光掠影般的时光。
如被尘埃蛛网湮没的石门轰然打开,深埋的昔年记忆如洪滔天汹涌,直冲撞得朱尾晃了两晃。
朱尾自己却一丁吃不,细细致致地给他熬了一碗桂圆红枣粥,补中益气。
却为了救她,复又沦万劫不复之境。漫漫长夜中茕茕孤影,一忍又是七年。
当一种回忆刻骨铭心,那么它往往已经不是某种历历在目的细节,而是一种冥冥中若有应的奇异绪,一种迭加了红尘六七的幻界。浮世之所以令人迷恋,便是因了这鸿蒙初胎的九转。
他像死人一般被摆着,浑然不知痛楚。朱尾看得有如万箭攒心,指甲深深嵌了手心肉中去。
房中复又岑寂。
无论如何,他还活着。
这种觉令朱尾以手捂唇,动得几乎要哭来。她被佩剑的侍卫挡在门,却遇见了徐灵胎,被带了去。
深衣不敢哭声来,泪悄无声息,还是被徐灵胎看到,低语:“五小勿要难过,他没有命之虞。”
那眉那,那秀鼻梁、紧抿薄唇,她竟是怎么都看不够。
真好,他还活着。
这七年,他到底受了多少苦?四年生死徘徊,三年病榻缠绵。
她欠了他十四年。
朱尾本是和她娘亲一样,有些路痴的,所以一开始靖国府,便迷失了路。然而不知为何,在这山重复移步换景、奇花异草争奇斗艳的天姥山庄中,她却似心有灵犀一般,径直寻去了一个幽僻的湖畔小筑。
她曾经吻过的枯木般的肢,曾经被他自伤自怜过的无力脚,也都没了。
徐灵胎拿剪剪去粘连在一起的肉,挑去稀烂的肉糜,料理好了,方涂上药油,用扑了药粉的绷带包扎了起来。旁边的学徒不断地换被鲜血浸透的药棉,缠上去的绷带也渗了梅花般的血渍。
清泪零落如雨。徐灵胎带着学徒无声退了去,掩上了门。
活着就好。
她还有一辈的时间来对他好。
残端上破碎零落着些些生着丑陋茧的肤,更多的地方磨得溃破不堪,血肉模糊。
看着看着,心里都似生花儿来,痴痴然地一直在笑。
她欠了他一双,一条命,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