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太不甚治经典,却还是惜地将那些书简日复一日捧在手中读了又读,取放从不假他人之手。
丞相缓步走来,殿中渐渐趋于无声。
我失望吗?不,我只是有些困惑地想,此时月光断断照不深殿,他就端坐在那儿,是如何映得满殿生光的?
十年过去,我蒙今上相召,又得贵君前,能与诸班一同立于殿廊。
丞相已故去许多年之后,天又在一个冬夜里站在宣室之外,霜雪染白了他的鬓发,他转轻声问,他是如何死去的呢?
随着一声唱喏,诸葛丞相正式回到了阔别三年的汉,天赐乘御辇,直彻禁中。
我抬起,看见天还站在雪夜里。
———
他心中亦早有了答案。
我看不清座公卿们的表,却也能猜得,大抵是与当年的蒋公琰一般模样。
丞相孑立玉阶,正拜,今上已经迫不及待伸手去扶,我甚至看见今上伸的搀扶丞相的双手在微微颤抖——而天始终并未真正碰到他的袍袖。今上将他引至御座右首的几案,此刻我也看清了丞相如今的模样。
丞相如今应已五十有二,这个念让我陡然颤栗了一,我有些无法想象他老去的样,就像无法想象一株枯萎的芙蓉,我甚至有些恐惧,他会不会和我记忆中的那个人截然不同。
他是如何死去的?我在心中悄悄地想,他应像一株枯萎但仍有绰约标格的芙蓉,轻盈地委顿在秋夜里。檐之月也应来相照,于是月光被凋落的花一片一片碾碎了,他的英才武略,风仪容止就消亡于一个如此平凡的夜里。又或许直到百代之后,庙堂的君王与两川的民都已消散于天地之间,可人们还在苦苦追寻着这轮同样的月亮,百千万的后人每每想起他时,仍有一地芙蓉疏影曳然有姿,可是斯人去已久,只剩花月两悠悠。
可惜梦犹有竟时。
丞相的死讯真切传来前,今上卧宣室,夜梦锦屏山崩,我于外间守夜,匆匆查看,只看见天似是梦魇一般,不住地伸手去碰绛床帏上虚无的一。
那时我又哪里知,多年以后山河破碎,我业已年老,和许多仓惶北渡的遗民一样,我们都忘记了许多从前的事,唯独每逢良夜,才不约而同沉一场隐约的旧梦。
汉中的消息传到天耳中已是三日之后,天闻此只是面有戚地吩咐着葬仪之事,音调平缓而定,像一位真正肩负万钧的君王。
直到蜀地人手中的扇都半褪了镂金的花样,这轮月亮,这轮独属于汉的月亮,依旧长久地悬挂天之上,赐予人间良夜无数悱恻的梦。
此前我听说宴中有些新擢的臣从未见过他,多年以来丞相令汉中而泽被两川,虽未与谋面,但却实实在在于座中诸公有赏之恩。
我仍旧不敢答话。
蜀中从来多雾,多山林,不见月,不知为何,人们后来却这样互相诉说:
在那场杳冥的梦中,月光时常照耀着我。
十年间,落花已于我角随风飘远,唯独丞相的面容我未有一刻忘怀,可时隔多年再次望见他,我依然有瞬息失神。
像他的父亲。
他的确苍老了许多,不复曾经绮丽光艳的颜。
我早知的。
自先帝一朝我随着还是太的今上撞破先帝与丞相的事,我便被调去了一偏远室侍奉花草,从此再未见过帝相二人。后来丞相去谒永安,人们遥遥相送,我站得很远,遥隔廊腰缦回,也能依稀看到他修竹一样的姿,这已是十年之前的事了。
即便帝王孙,也有挽断罗衣留不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