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掌门。”
李忘生一向浅眠,一风草动便会轻易醒来。有那么几次,夜半时分微凉,他醒来时瞧见门外依稀有些微弱的光亮,后来才知原来是值夜的黎随云了一盏灯在彻夜用功。李忘生也旁敲侧击地暗示过,岁月悠长,不必刻苦过累坏了。黎随云一向乖顺,唯独在此事上却总是将他的劝解左耳右耳。
此刻更引人注目的显然是悬于正门之上层层叠叠的那些红绸。最中央的赤红绸缎被心攒成一朵硕大蓬松的花,尾端便飘飘扬扬地顺着两侧门上倾泻而,叫冬日里的阳一照,闪一种泽华贵的光芒。刀宗中人大多选用蓝白相间的饰,这样喜庆艳俗的闹场面秦歌只在和师兄们偷跑去吃酒时见过那么一回――他们一行人恰好路过知县府邸,见府锣鼓喧天张灯结彩好不闹,好奇一问才得知原来当天还是知县的小公娶亲的好日。
却没曾预料到李忘生只是笑笑,衣袖一挥大方地许了所有前来央求的弟同去。
“你不知,”李忘生手中捧着一卷经书,轻声,“师兄这人是最不怕麻烦的。”
在是不少小弟自小便长在华山,素日里过着十分简单的修生活,难得外见识山的风光,更遑论是去江南这么遥远的地方。黎随云自从拜李忘生门,便常常随侍在李忘生左右,在李忘生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于是这些小弟们得了消息纷纷求到黎随云这里,一个二个都闹着求着说想要和掌门一同去翁洲听学。黎随云瞧着那群孩和后山小鹿一般无二湿漉漉的睛中洋溢着渴望和希冀,应也不是,拒也不是,犹豫半晌只得跑去问李忘生的意见。
黎随云还想再劝,却见李忘生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神变得十分深远,便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不再多言。
“师父,这么多人,恐怕要给刀宗添麻烦的。”黎随云抿了抿唇,还是声提醒。
“随云,”李忘生掀开半扇帘,温声,“难得山,怎么不同师弟们一起去玩?”
秦歌年方十六,若放在寻常人家早已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但他自有记忆起便是孤儿,一直独自生活四浪,就连秦歌这个名字都是谢云捡了他以后给他起的。刀宗的同门大多都有着和他相似的经历,难以言明的过往令他们过早地成熟,握住刀的那一刻便定决心斩断尘缘。可怜这一群孩尚未经受过世俗务的洗礼,多年来又看惯了谢云一人一刀行走江湖的样,还不知这红绸的义有多么复杂,朗朗天日的调又有多么隐蔽。一众人等只把这一切当作是招待上上之宾客
此次前往舟山,原本黎随云是主动请求留来守在纯阳的,但李忘生想到或许师兄会有办法,便将他一并带着了。
刀宗主殿背靠岚峰山,坐落于翁洲域之东北,饶是已然了冬月,四周仍然竹影幢幢山青碧,同华山终年白云绕山重雪皑皑的景致截然不同,正是名副其实的江南好风光。连殿外的石像上都缀了些富贵张扬的鎏金鹦鹉雕饰,正殿更是气势恢宏,须得站略远一些抬仰望方能将整座寰宇殿尽收底。
李忘生心中暗叹小徒弟这幅规规矩矩的样倒果真有几分像幼时的自己。勤修苦练固然值得夸赞,但倘若寻不到自己的心,不懂如此勤勉究竟是为了什么,只一味地因想要追上别人而勤勉,那便是无甚意义的。
黎随云细长的睛真如桃花一般,在冬月冷风的拂尾不知何时染上了一抹浅红。他恭谨地作了一揖才回答说:“修之人,本就不该为山俗所扰,我守着您就好。外面风凉,师父还小心着凉。”
临近舟山的地界,繁华的城镇远不似华山上那般清净,十来岁的孩童又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且不说那些二层廊上以团扇遮面议论他们的丽花娘,光是那些花缭乱的酒肆茶馆书摊杂贩就已足够勾走这帮清修童的神魂。李忘生听见队伍里魂不守舍的躁动笑了笑,收了书卷贴心地传达了原地整修半个时辰的命令。
才十四岁,总还是不急的。李忘生抿唇温和地一笑,放帘:“罢了,你去喂喂带来的那两只鹤吧。走这一路,它们可是要饿坏了。”
得了掌门的准许,一众弟如撒的雀儿那般呼着挤了集市之中,立刻便四散去了。只剩黎随云还站在李忘生车驾旁,始终目不斜视,似乎对周遭的闹没一丝兴趣。
于是,一行人就这样踏着初雪浩浩地了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