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儿正好。这屋西晒,夏莹找了破草席挡在窗,怕晒着孙瓴。
“你吞吞吐吐的,想问什么?”孙瓴问他。
“你想吃什么?”
夏莹继续轻声问“那人是你弟弟吗?”
黄目乾脑里一转,孙家的人大都安全转移了。留的不会是姓孙的,当年孙主任宅里确实是住着一个“弟弟”,只是什么来也没人去打探。他分外留心,也曾偶遇过二人,才记得。
“还有什么好看的,别给自己添麻烦。”
“他说过,说他们去了台湾。可是我见着一个,却是在这儿。就前些日。”
话说:猫来穷,狗来富。何况猫和她这么不对,不养也是好事。
“说的也是。”孙瓴也跟着笑了。他原先一向是不喜小黄的,这人被局里的人称作“黄泥鳅”可见他为人世的风格。只是“日久见人心”这话真不假。这么多年来,不怕牵连还有往来的,竟只有他。
“小黄,你这个时候还来什么啊。”孙瓴气息微弱。
夏莹坐在椅上,直起,靠着椅背。复有低去,轻声问:“上次大罗天那人,是之前我在戏园看到的那个吗?”
夏莹扑枕而泣,声嘶力竭。
孙瓴笑而终,夏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涕泪直。
“两个。孙主任没告诉过你?”
“他有几个弟弟啊?”
“哪个弟弟?”
镜清,再见。
孙瓴早已卧病不起。
“那是自然,有劳了。”夏莹笑盈盈的送他门。聪颖如他,自然揣测的几分端倪。
镜清就是孙瓴心中的一刺,刺去痛,来更痛,只有不去碰它,才是最佳。时间长了,就化到了一腔心血里去了。他不愿提,不愿想,却也忘不了。
“夏同志,你问的那人我知,他是孙主任的弟弟,只是他不姓孙。至于其他事,孙主任不曾告诉你的事,我也不方便说吧。”
期间家里也没人走动,小将们看人半只脚踏棺材里了,也觉着没劲,去他人来批斗。倒是小小黄来过。饶是孙瓴也没想到他会来看病重的自己,他无权无势,还着“黑五类”的大帽。他竟是不怕。
而今,这如梦似幻的十年,这包心血的十年,这梦寐以求的十年,都是他不敢想,不敢奢望的,在他最落魄,最不堪的时候,有人给了他最温,最实的依靠。哪怕是崔莺莺,杜丽娘,也难述他的血泪苦果,难言那郁结于心。
若这是梦,他愿长眠不醒。
两人闲谈了一阵,孙瓴就睡着了,小黄起告辞。夏莹送他门。
孙瓴转看他。微微。
夏莹一直坐在床边。整夜整夜的盯着他,不舍得睡。
孙瓴慢慢的合上。往事之于他,像隔着层纱,碰不到,摸不到,看不清,辨不明,不真实,听说人快要死前,回忆会一幕幕重演,像一场梦中之梦。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黄同志,你可知孙瓴的弟弟?”
孙瓴摇摇,他形如枯槁,已经病的说不话了。
孙瓴后凄凉。他们还不放过他,要夏莹交尸骨继续斗。夏莹拦不住,只是悄悄的一路尾随着他们。国人讲究土为安,他怎样也不能睁睁的看着他落到个无人收尸的场,哪怕不是全尸。
这十年的生活,像一场戏,他本就是唱戏的人,却一遭被戏给迷住了。过往的戏,都是才佳人,不得善终,豪侠义士,成烟成土,,他既一早知结局,怎么还会投其中。他只愿当个说书的外人。
一九七五年.
孙瓴的神越来越涣散。他看着夏莹,又不像看着他。夏莹不知他在想谁,他宁愿认为他想的是自己,看的是自己。对。他中倒影的确实自己无疑。
孙瓴了个“笑”的表,微微。
“孙主任,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孙瓴,觉着好一些了吗?”夏莹端茶递侍奉左右。
二十年繁华皆成空。唯剩一轮月。
夏莹为他理了理发。他初见他时,他是那样潇洒超脱。现在虽然消瘦了,在他中,他却是英不减分毫,依旧能让自己为之倾倒,只要是这个人,什么样自己都喜。
夜来明月古犹今。
人死如灯灭,万般随云烟。
夏莹还想再问什么,孙瓴却摇转向了另一边。过了一阵传来了轻浅的鼾声。已是沉了自己的梦乡。
孙瓴,夏莹知他在安他。
“孙主任,我都这幅模样了,还怕什么麻烦啊。”说着苦笑声。
他和黄目乾攀谈中得知,小黄这些年的日也不好过,因为“特务”的案被记了一笔。这场运动中,他不单是曾供职国民党,还被翻有“前科”。这一闹,腰也折了,也瘸了。
夏日炎炎。
回屋呆了一阵,看孙瓴转悠悠的又醒了,他睡得浅,稍有动静就难以眠。孙瓴看夏莹在面前瞎晃悠,开说话,他声沙哑,难以成调。夏莹只有凑前听才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