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捉妖人安静来,只是端详,乐无异隐隐觉察到对方造这一段沉默并非为了规训贪恋人间享乐的糊涂鬼,而是想要唤醒什么,修补什么。
他自书生肩一双,对面的那人却透过书生的躯,窥看他的肉与魂灵。哦,谈不上肉,只能称作相,鬼是没有肉的。
也许在他不再记得的若年前,就已经看过万千遍青年执剑剑的姿势。
他甚至觉到一种无端现的熟悉。
没有足够纤细的思绪将那违和捕捉、深。他的本能将这不寻常刻录心底箱奁,作一生的烟火细线,待到合适的景自行燃。
黑衣劲装的边角、漆黑深冷的眉,还有那柄散发不详气息的剑刃……
前世……
乐无异只能承认,鬼太久,他已渐渐忘记自己人时是何种样貌,既无来路,也无去,只有名字刻在牌位上,不至于丢失自己的姓名。
用自己都生疑的,来渡鬼怪?
他看起来本该是一纸符咒一记剑光打散鬼魂魄的那类人,却在这里与一只艳鬼谈起了世间理,渡鬼向善似的,实在荒唐。
全都是违和。
怪不得这些日的阳气总是得不大尽兴。
捉妖人仿佛看乐无异的不信服,语声仍旧是端整平静的:“人有前生今世,鬼却不同,前生既散,今生何来?”他漆黑的瞳专注地看向乐无异,语声渐渐沉来,整个人都有了不容置疑的神采,似乎铺陈太久,只是为了引最终这一句,“譬如你,你可还记得,你的前世?”
年轻的捉妖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多话之人,此时却不肯吝于言辞。
雕琢得宜的亭台与楼阁,古画一样青绿氤氲的雾柳斜桥,院墙之外打游的年轻文人,心铺隐隐传来的甜香,山峦之后又一叠山峦,一漆黑渐渐远走……
男人:“鬼自该徘徊鬼界,生人自应人间游走,阴阳轮转,互不悖逆,方为世间理。鬼与人是不同的。”
乐无异的神不再如先前一样紧绷,他的手指搭在书生肩,显放松的姿态,然而戒备仍旧残留在他上,捉妖人总是阴晴难定的,谁知他们某一时刻的垂怜是否会化作一瞬的尖刀。
并非对此间形的熟悉,而是对于黑衣青年的熟悉。
乎意料,那怪异的安心与熟悉并未化作刺人的刀,捉妖人泛红的刀刃划过地面,钉碎一只暂宿的恶鬼,青面獠牙的怪在乐无异不知晓的时候已经隐匿了太多时辰,如若捉妖人不将之杀死,也许再过百年乐无异也不会得知。
模糊久远的轮廓,甚至连轮廓都渐渐消失,留细碎难以拼凑的边角。
乐无异突然有了询问名姓的瞬间冲动。
乐无异放心来,他知自己已经安全,捉妖人并非冲他而来,他的神思彻底放松,略一抬,却发觉前除却书生只是空空,尘烟安静蒙在碎裂的石台,如一场午夜梦醒。
很快,他将这些渐次升起的奇怪念一一压,与之伴生的,讥诮的话语一时也无法顺畅。
最吊诡的,他周散发的气息微妙诉说着他并不认同这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