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了锦绫院,轶青把平之拉回房里,掩了门窗,低声dao:“平哥,你这是要害死我们。” 平之深深望她一yan,叹了kou气,“毕竟是昔日恩主,你我皆是启臣,怎可推拒?”
语气满是责备,仿佛在埋怨她独善其shen一般。轶青一怔。昨日她在浣衣局保xia两个公主,平之还疾言厉se地数落她zuo事不知轻重,如何今日这般冒险传信的事就肯zuo了?她却不懂。她一心只顾着人命关天、视人若己,而平之想的却是皇恩浩dang,是君为臣纲。
平之见轶青久而不语,缓和了神se,dao:“又不是别的东西。不过一封家书,淑娘娘当着我的面装ru信封的。别这么紧张。” 遂从怀nei取chu书信。
轶青chouchu看时,见是两张信笺,第二张上未满,只写了半行。既是别人家书,也不好细读,只瞥见第二张上那半行录的是一首诗:「……常怀千岁忧。 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她把笺纸折上,就要收jin怀里,dao:“给两位公主看过后烧了便了,无人会察觉的。” 平之抢过,dao:“诶,淑娘娘特意叮嘱了,说君父既是天xia人的君父,家书便也是给天xiazi民的信书。信里嘱托安抚的话,叫我等瞧瞧也无妨。” 说罢,就着油灯的微光细细读了起来。轶青与平之对坐,一边纳闷今日黍离gongjinchu的太容易了些,一边又不知信里写了什么嘱托的话。方要问,只见那笺纸离油灯似乎太近了些,背面已经灼chu了黄褐se的痕迹,忙惊dao:“当心火苗!” 再细看时,那一daodao黄褐se的痕迹却不正是一个个字?她惊得低呼,一把抓住平之手腕。平之这才瞅见那字,奇得“咦”了一声,dao:“原来那句『何不秉烛夜游』用意在这里”,遂将笺纸背面在灯焰上来回移动。看时,一整张笺背面都写满了那怪字。
轶青、平之二人何时见过这等“无字天书”?奇得睁大了yan。他们却不知这小诀窍:用白糖、枸橼汁shui混ru清shui,无se无形,在白纸上书写后晾gan1,再用火烤炙,字迹就会显现chu来。此时却顾不得那字是如何写上去的,又是如何显现chu来的:二人一行行往xia看,见怪字写的都是一问一答,字里行间全是关乎南朝防御的军机秘要……北朝都知dao些什么,哪些信息是对的哪些是错的,南朝该如何调整防备,一览无余,甚至北朝军队规模bu署也可窥其一二。
轶青脑中“轰”的一声,握着平之手腕的手痉挛般一抖,那笺纸的一角沾上火星燃了起来。平之惊呼,顾不上tang伤,以掌把火扑灭。
二人久久无语,屋中一片死寂。轶青跌坐回一旁椅zi里,过了半晌喃喃dao:“还不若适才给烧掉的好……” 平之却捋着烧掉的那纸角,急dao:“怎可这样说?这是家国大事!这等机要,若送予杭州……”
南启新帝于杭州登基的消息几日前方传来。轶青沉yindao:“如何送得chu去?私逃是死罪,没有令牌连中都城都chu不了。去送信与去送死无异。你我怎能平白叫人去送死?” 平之冷着脸dao:“不必旁人前往,我自去便了。” 轶青急dao:“你要我yan睁睁看你去送死?” 平之一对铜铃yan圆睁,前所未有地义正辞严,dao:“你胆小怕事,我却不怕。岂不闻:『天xia兴亡,匹夫有责』!”
轶青年幼时好歹被父亲拘着读过几本书,不想此时派上了用场。她一把扯住平之窄袖,dao:“平哥!你好糊涂!你只知这句『天xia兴亡,匹夫有责』,却不知其后一句:『国家兴亡,其君其臣肉shi者谋之』!”
平之蹙眉望着她,不解dao:“国家,与天xia,何异?”(注:以xia这段『亡国』与『亡天xia』之辨chu自明末顾炎武《日知录》,『亡国』说的本是满清亡明。文中将要展开的辩论未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dian,只是an中国传统政治哲学阐述chu两种不同的观dian,相互博弈,希望读者自己得chu结论。xia面这段我本来用文言文写的,为了读者看的方便明白,改成了半文半言,读来或许有dian奇怪,见谅。)
轶青dao:“亡国者,不同于亡天xia耳。易姓改号,谓之『亡国』,指的是改朝换代,政权更迭。仁义充sai,谓之『亡天xia』,指的是dao德衰颓,人相争斗,文化败落,风气败坏,社会动dang不安。
“保天xia是维护dao德文明,自然匹夫有责。保国家则是维护一家一姓之统治,或若一党一国之兴亡,只有『其君其臣肉shi者』,也就是当政者、执政者、得利者才要负责。
“如你我般的小吏工匠,既在军事上没有话语权,又在国事上说不上话,虽则shi君之禄,却也只是本本分分zuo份nei之事,为官家织造南锦,凭什么要替那帮尸位素餐的王公大臣以命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