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又不会纺织,她为何偏偏带上她们?公主能成什么民女不到的事?这才暗骂自己胡涂,真是令智昏,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若只是漏算淑夫人偷传的家书里暗藏玄机也就罢了,他偏偏轻信了姓温的,让她轻易去了五胡城;这样一来,非但他对锦绫院的设计没成,还让人带了北朝机密。
他合了合,转而问了另一个问题。
或许连昭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仍旧在紧紧地抓寻着任何可能证明他没有完全被他人遗弃的证据。他祈望借此向自己作证:他也能得到某个人的一份真心,哪怕这份真心并不是完整的……他祈望能向他自己证明——这世上还是会有人,在无关权力利益、无关份地位的况,真心诚意地把他作为一个人来在乎的。
但同时,他也忽然意识到:如果她对他和盘托黍离的谋反,那么她便不是那个他认识的那个温轶青了。
见到她在乱蹄拼命地寻找那块玉时,他心不禁又是一颤。她当时并没有瞧见他的到来,并且命在旦夕,但她却仍旧那样执着地去保护那块玉。
但,相较于对他的计划的影响,更让昭愤怒的是温与萧对他的欺骗和背叛。像他的母亲一样,他们利用他的,一次一次地欺骗、叛离他。年幼时,在他母亲那里,他每一次对她付的真心、每一次对她敞开的怀抱,都会被她毫不留、毫无犹豫地践踏伤害,甚至几次三番险些被她置于死地。后来的残酷政斗里,若非他长大、变,他早就死了上百回。现在,那个女孩儿居然敢利用他心底最深埋藏的渴求与向往来欺骗他——骗他以为她是在真正关心他,是真心“无论如何都要为北院王什么”。
他在轶青面前缓缓蹲,拽着她的上臂把她让她跪直。她因痛而微微颦眉。他手上松了力,目光却紧盯着她的睛。
更让昭不能容忍的是,他心底的那份渴望和向往一直被埋得那样的深,时间之久,连他自己都已经将其遗忘,现在他居然被那个女孩儿重新激起了这份渴望:他居然愚蠢到再一次打开了真心,他居然相信了她!还连带着把她也放在了心上。
临行前那晚——就在萧思来看她之前——因为恐惧女的份即将被揭穿,轶青确实考虑过南逃,但——
昭不知该如何权衡这两组自相矛盾的事实。
昭忽然住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就知晓了:两个公主上当然携带了北朝的军事机密。但他不想知他将之放在心上的这个女孩儿能否通过他的服从测试。昭直觉,为了黍离里那两条命,她会向他说谎;她会说,两个公主上并未携带任何机密。
他既见识了她的背叛,却又见识了她的赤诚。
会冒着生命危险,保两个对她毫无利益的南朝公主。
这倒让昭一愣。她为何没一同南?她又是于什么心思把那块玉留了来,没与令牌一起交给两个公主?
萧思也没来禀报温颜二人带走的是两个公主。昭甚至疑心是他们三个合起伙来欺瞒了他。他怒火中烧,教把萧思单独关押、掬刑审问,又传令去,教南方各地边防留意那一行四人。
他认识的那个她,会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儿,献视若珍宝的香。
而她,现在想必正在嘲笑他的愚蠢,正带着他给予她的那份——金玉般的——真心的证明,遥遥地渡过了万里河山,意气风发地踏苏州的城门。
玉兔西斜,冬夜凄寒。昭望着锦绫院跪了一院的人,慢慢地思索,拇指和指缓缓捻一个个圈。一切好在为时未晚。即便两个公主追不回来,他的军事规划依旧可以变动,杀南启一个措手不及。至于弹压汉化的事……此次淑夫人通过锦绫院传信事成,他若不重罚,或许黍离还会被放纵得更加大胆;即便那位淑夫人就此收手,他也可以让洪振栽赃锦绫院与黍离密谋造反——加之罪,何患无辞?在诸漠北宗王与上京汉臣里,依旧是他对其格外开恩的汉人冥顽不灵、恩将仇报,汉化依旧与谋反挂钩。至于烧不烧锦绫院、锦绫院之人日后如何置,最后还是由他说了算。
他心稍安。
“我如果走了,只怕要牵连锦绫院一众人等
难……是为了除夕夜他的那句“暂代保,等回来再交还”?
“那两个南朝公主……她们上是否携了——”
他带着几个家仆连夜快飞骑,轻装简从不停蹄,两日的行程缩短至五个多时辰,次日晌午便追到了五胡城。一问南北城门的守将才知,两个貌的女果然于十日前就南了;但两个男却并未南,今早才被北城门守将拦住,就在个把时辰前从南门了城。北门守将说,其中一个锦官手上拿着一块玉。
会守着除夕夜的诺言,即便被蹄践踏,也要把玉雕还给他。
会为了锦绫院其余的人,放弃南归的机会。
“你……你为什么没与她们一同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