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還如昨日光景，鼻間莫名一酸澀，謝雲拱手，向前老者畢恭畢敬一揖：「師父。」

        瞧看不成謝雲被教訓的場面，上官博玉同洛風倒也不失望，抱著小羊開始嘰嘰喳喳地問李忘生名劍大會如何，這兩個多月都去了些什麼地方遊玩。李忘生耐心地一一回答，可總跟不上小孩兒興奮之益發亢的語速，一刻鐘後求救地望向被呂岩笑執麈尾敲了記腦袋的謝雲：「師兄——」

        這還需問？若是不願，他又何必自個走這虎？可虧得他師兄多此一舉，本已在纏綿裡昏沉的李忘生倒有了功夫想些旁事，他將指節勾在謝雲頸後，

        「行了，在外遊歷多日，都回去歇歇。」呂岩施施然收回凶：「你和忘生都受苦了。」

        上官博玉和洛風圍了上來，笑嘻嘻地在李忘生側等著看謝雲挨罵——他們倆得很，有時趁著呂岩打坐定便拿起他的小龜玩耍，看著龜翻不過的稽模樣偷笑，末了再躡手躡腳地翻回來。兩個小孩原以為自己得天衣無縫，有回如法炮製時卻被抓了個正著，那日兩人舉著打木桶站了個把時辰，呂岩笑瞇瞇地在一旁餵著龜：「教不嚴師之惰，待雲回來再好生教訓他。」

        老者臂間麈尾一甩，接過葫蘆輕輕一嗅，頷首：「好酒。」

        多年來纏附骨的歉疚如山洪傾瀉，謝雲闔上，不願被李忘生看見他的慌痛。

        「睡吧，」謝雲收了收臂膀，將懷中師弟摟得更緊了些：「明日一早就回，省得師父他多一條理由罵我。」

        拎著兩隻意猶未盡小羊回房強迫他們睡時已是初更，謝雲再自然不過地拉著李忘生回了劍氣廳。心知今夜勢必又是染透玉簟浸香綃，李忘生耳微紅，卻也不曾推拒，進得內室後果然立刻便被進了懷裡，謝雲托著他頰畔，親遍那張銜滴的芙蓉面，啞聲：「忘生，可以麼？」

        無論如何輾轉反側，終歸還是要回來的。謝雲原以為他已克服了那些畏懼，遙遙望見後卻明白自己從未真正釋懷。

        「好，好。」呂岩還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樣，拎著謝雲打回的酒往後山行去：「餵龜去嘍——」

        周寒涼被欺近的溫熱驅盡，謝雲側首，看向正以溫和神凝視自己的李忘生。

        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問話，聽在謝雲耳中卻是平地驚雷。他猝然抬頭，恍然望向前偉岸老者，俄頃，中訝然盡去，眸似潺湲清渠：「……我心已定。」

        兩隻猴立刻噤了聲，只一心期望純陽首席頑劣少年謝雲趕緊回來分散火力。

        又轉回掏只上繪仙鶴的葫蘆遞給呂岩：「孝敬您的。」

        謝雲應，和李忘生一人牽過一個蘿蔔頭行了一禮，正要回住處去接著給求知若渴的他倆講故事，呂岩卻冷不防叫住他：「雲，你心定否？」

        上官博玉心可您才是我師父，為何沒被罰？話沒，呂岩便慈祥：「博玉為師叔，跟著風兒胡鬧，晌再抄兩篇經來。」

        真正行至跟前，謝雲反倒沒了那些萬千愁緒——主要是呂岩一見面就樂呵呵地問了句：「帶你師弟野夠了，捨得回來了？」

        怎能不定？半生磨鍊萬千砥礪，他早撥雲別霧，不再游移迷惘。

        謝雲不知他們為何滿臉笑意地看向自己，只當師弟徒兒是正等著他拿新鮮玩意，於是自懷裡摸兩個小羊泥雕來：「一人一個，不許爭搶。」

        「走吧，師兄，」他說：「師父等你許久了。」

舊時糊塗，當真可行麼？

        所以他在濤捲千雪處橫刀斷浪，於峭仞立處沉心冥思，唯有一心撲在武學之上，他才能有片刻忘卻那些怨懟，那些苦痛，和深不見底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