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女奄奄一息，她请求似地对剑伸了手。剑稍稍迟疑，念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心想蛇大致也是一样，所以不疑有他，向前一步。

        电光火石之间，佛剑忽然意识到。

        这可能就是剑的劫。

        于是他推开剑，将挡在蛇女面前。

        鲜血扑，血肉飞溅，她凄厉疯狂的诅咒在空中回。

        “我不信。”

        “我不信这世上没有贪痴嗔。”

        “我不信有人可以超然。”

        “染我血者，需偿报应。”

        你所之人必将背弃你，践踏你，视你如蛇蝎蝼蚁。所有你重之人必将离你而去。

        佛剑沉默着，沐浴在温的血雨里。

        “佛剑！”

        剑匆忙奔来，所幸佛剑上并无异状。只是满淋血，形容十分狼狈。剑举袖，想替他去脸上的血迹，却被佛剑堪堪避过。他半跪在地，伸手覆上那染血的白骨，失了蛇女的法术，它终于可以归于尘土。

        阿弥陀佛。

        佛剑一言不发，甚至有些微小的庆幸。

        如果这就是劫数，

        圣行路上，他早已习惯了。

        （八）

        剑将怀里的魂珠递给佛剑，佛剑细致接了，因为手上还沾着蛇女的血，故而用衣衫垫着，隔绝污秽。那名僧人以形神俱灭的代价，才勉换得这一百三十三人的神魂不散，但如今蛇女已死，妖力衰减，积聚百年的怨念很快便会冲破魂珠的束缚，让这些遭受无妄之灾的魂灵坠。

        佛剑轻诵一声佛号，心知净化已是刻不容缓。他收了佛牒，跏趺而坐，摒除脑海中种种杂念，意识渐趋真如之境。魂珠在他掌心盈盈而亮，受他周佛气召，散淡柔光。

        他两手放于脐，结弥陀定印，颂往生咒，背后生“卐”字佛光，明亮虔诚，驱散蛇窟湿阴暗之气。佛剑双目轻阖，静若沉，心中只持一念，要替众人消五逆、灭十恶、除谤法，赦去诸多重罪，使魂灵得到度化，再轮回。

        家虽也有往生咒，但剑不善此，实在不用在佛剑面前班门斧。在佛剑超度期间，他将秦庄里里外外都查看了一番。村庄不大，又长期为蛇女所控，凡人的痕迹已经消磨于无，只一地方保存完好，似是对那蛇女有特殊意义。

        剑重又走回村，刻着“秦庄”两字的青石仍是先前的样，浅浅苔痕覆着巨石皲裂的纹路，犹带新鲜的绿意。它并未如村房屋那般坍塌陷落，激起海般的扬尘，而是凝了蛇女最后一缕飘摇的意念，维持了幻术不灭。剑大致可以猜测，蛇女与僧人就是在这青石前相遇，交错的一，是缘也是劫。

        可惜这位僧人早已灰飞烟灭，否则剑倒真想问一问他，若早知事会落到如此地步，他是否还会舍？

        还是说，这已是他命中不可化解之劫。

        然而无论是蛇女还是僧人，都已成黄泉之土，剑虽有疑问，却无人可以回答。不过答案有时也不重要，这种事恐怕连当事人也说不个因果对错。剑宽容，又总是很会为自己开解，他不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才肯罢休。

        收敛了路旁的尸骨，剑又从偏僻寻几枯的白骨，有两尤其小，看量连十岁都不过。剑想起朱大门开时先行走的那两个执灯小童，惨白的脸上麻木的神，心里便隐隐生了痛，扯着他的心慢慢坠，沉得拉不回。他将这些不知名姓的尸首装殓葬，土为安。

        完力气活，剑去源打了桶清。他可没忘记佛剑的伤还受着蛇女的毒，不过关于清洗包扎的一切都需在佛剑超度完亡灵后才可行。现在的佛剑一心扑在那一百三十三人上，就算八匹也拉不回，剑一贯明了他的，不会自讨没趣，拗着他去理伤一类的杂事。

        理伤一类的杂事？剑不禁发笑。这吻实在很佛剑。当然了，这本就是佛剑说过的话。当时剑听到，还暗暗吃了一惊，不由思考起佛剑僧袍留有多少伤痕，才能让理伤成为一种杂事。

        剑忙完了，忽然清闲来，那边佛剑还念着往生咒，也不知念到了第几遍。剑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便看见佛剑染了鲜血的额上正慢慢渗汗珠。长夜过半，血渍已经了，在佛剑光洁的面容上凝结成暗褐的团块，汗冲淡了它，伴着残血蜿蜒一乌的轨迹。

        这幅样实在算不得整洁，甚至可以说是狼狈。但此一时彼一时，打扰他也不是剑的本意。剑轻了气，嗅着他上带着妖异的血气，默不作声地走到佛剑背后，在他后盘坐。

        佛剑诵经的声音透过脊背，隔着衣衫传递到剑的膛，让他也随着微微震颤，另一人的温贴合着他的后背，温而熟悉，有种微妙的亲昵。剑抬手支了额，腕间的檀木珠应到佛剑的佛气，微微发亮，檀香郁盛起来，如同一柄无锋之刃，以香为刃，剔除杂思，使诸多杂念都归佛剑低沉的诵经声中。

        然而心神虽定，疑思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