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静秋四环顾,杜聿明的病房貌似清静,却实在不像个养病的地方,两只床柜上摞满各种各样的文件资料,病床正对着一张足有整个墙那么大的东北地图――还不如说是把作战室搬来了医院里。她毫不怀疑,隔两步远的房间里或许此时正有一个电台收发着电报,只要他一醒来,病房又会立刻变成他的战场。对一个曾经以躺平摸鱼为人生理想的现代人来说,这种工作狂人只能是当这个时代的产,她固然能够理解,却实在无法苟同。而女儿家的心事,又为她的审视蒙上一层复杂的绪,就像在缅甸那时一样――她看着他已撞到南墙上去,已撞得自己破血了,可她既没法劝他回,也无法让自己看着这景象时不难过心痛。
她和尹副官各自坐在他病床的两旁,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抗生素及退烧药终于同时起效,她看见他额上发了汗,再量温的时候,银总算慢慢地退了一些。她想起他历经艰险终于走野人山、刚刚被新三十八师接回印度时的模样,说不好与现在相比哪个更狼狈憔悴,只觉再想去,自己就要忍不住落泪了,于是移开目光,一会儿看看滴瓶,一会儿看看温计,一会儿再看看他,恨不得自己有三双睛同时长在上。人病得沉了,觉通常不会睡得太好,但对他来说,应该已是难得休歇的时刻。他并不像她一样梦呓什么,也没有受到噩梦所扰,只是嘴唇抿着,眉蹙起来,仿佛这神态已经太为他所习惯了,甚至连睡梦中都不能卸一样。
又过了一个钟,他总算要醒了,深深地呼两,睛睁开一半,疲倦地左右望了两望。阮静秋一直看着他,竟然比尹副官先一步发觉他的动向,忍不住脱唤了他一声:“杜长官。”
杜聿明的眉跟着动了动,睛转过来看着她,有些惊讶地眨了眨,而后向她轻轻地一。
阮静秋凑近了他一些,说:“幸好廖军长及时找来了药。抗生素用上,这会儿烧已经退了。”
尹副官端了一杯过来,两人一同把他扶坐起来,小心将杯递到他手中。他慢慢地喝完了,大概是咙好受了一,可以说话了,才开说:“给建楚去电,替我谢谢他。”
阮静秋说:“廖军长打从药送来,就一直在等这封电报了。”话说到此,又想起自己之前为着找药的事,惊动了他的不少旧,恐怕这并非他的初衷,于是主动开交待:“还有郑司令、邱军长等几位长官,也很关心您的。”
他转向她:“我已经听说了,你为了找药,差再组建一支远征军来。”
话里颇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怒气。她挠着讪笑,而他略打量了她一阵,问:“你是不是也病了一阵?陈副官说,你家里了些状况,但我忙于军务,没有顾及过问。”
她连忙:“小事而已,已经理妥当了,不敢让长官费心。”
他接着又说:“致礼和你聊得很投缘,你也跟她讲了不少留洋时的趣事,让她宽心很多。我要代她谢谢你。”
阮静秋哪敢受他的谢,立刻站起了,答:“是杜小抬举我了,能帮上一忙,应该是我的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