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又拿起笔继续书写。她给他量完了血压，把药箱小心放在地，略微俯去一些，研究接来该扎他胳膊上哪条血。此前，虽然这类护士职责的工作她也过了很多，但这回遇上他，她总还是有把握一些的好，要是针扎去，却没扎对地方，在那里前前后后找血再找上半天，那恐怕就不仅要丢大人，而要脱掉这白大褂与军装彻底走人了。

        办公室里的光线并不足够明亮，他专注地忙于书写，她更不好言打扰，偏偏俯着又看不太清，就只得半跪来，离他的手臂更近一。这样近了以后，她先看到的却不是肤的血，而是他手臂侧面小小的，圆圆的两记疤痕，是被缅甸的毒蛇咬过之后留的痕迹。这疤痕一就把她的记忆牵回远征时的景，她想，自己那时终归还是年轻莽撞的，换作现在，她恐怕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那样胆大到用嘴去毒血。当时没有中毒亡实在是万幸，假如赶上嘴里有什么伤或黏膜破损的话，日后五军的这段历史里就要记一句：某位随军医生错误地用嘴为长官血，因此被一条毒蛇夺去了命。

        正想得神，一旁的杜聿明忽然轻轻咳嗽了声，使她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还有正经事要办。她一边找着血，一边又偷瞄他的脸，见他仍然专注地看着桌面，并没注意到她走神，方才的咳嗽声也不是有意提醒，才稍微松了气。只是弯着腰找血十分费劲，她原本都打算直接屈膝跪地了，一只手却忽然伸过来搀住她，只见他又放了纸笔，边搀着她的手臂，边向她示意：“坐着，椅上又没有钉。”

        她向他讪笑，乖乖地在他近旁坐。扎针时，他和廖耀湘一样很有毅的军人作风，完全不皱眉吃痛的表，而是问：“耀湘好吗？”

        阮静秋当然不会傻到据实以告，那时只不过是和廖耀湘斗嘴玩笑而已。她答：“好，廖军长一直很挂念您。这趟来沈阳，他还托我问候您呢。他说，等前方战局稳定，就第一时间回沈阳来探望。”

        他微微笑：“那就好。”又说，“你回来有一个月了，我忙于工作，还没有顾上问你的生活况。”

        阮静秋说：“一切都好，谢谢长官关心。上次布置的工作我已经了一些，等到材料初稿写好，再拿来给长官过目。”

        他“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一血很快完，她快速地回想自己方才的答话，应当没有什么逾越冒犯之，也没有其他不妥当的地方。但她这气一松，脑袋里不知哪筋又分了神，起时脚一绊，差儿仰面摔了去。

        杜聿明看似在专注工作，这时却很快地抬手拉住了她。她自己也吓了一大，但好在针仍牢牢地拿在手里。随即她又注意到，他这么一搀扶她，手臂上压着的棉球就掉了来，血立时又从针里直往外冒了。她“哎呀”地叫了一声，赶忙又夹一只新的棉球，使劲地摁在他臂弯，结果两人之间，就变成了一副他扶着她，她一手拿着针，一手把棉球往他手臂上摁的混乱状况。

        外的副官应该是听到了动静，紧张地敲了敲门，唤了他家长官一声。他看看她，又看看屋门，答：“东西掉了，不要紧。”外的敲门声才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