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是在沈家,自不会有两间房来容他们分居,沈鸢将他扶到床上,一时立在床边未动,杜呈璋静了半晌,又站起来:“我酒气重,你睡床,我睡地上罢。”
幸那丫勤恳,今日探亲结束便归来了。沈鸢把她叫房里,取来纸笔,写一张字条交给她。
都过去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良久,叹了叹:“罢了。”
沈鸢送她从偏门去,看她飞奔消失在树林里,她别一别耳旁碎发,转回屋,桌边杜呈璋仍在喝酒,拈杯微笑着,一直望着她走来。
“我信,”她声打断,“大少爷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我若说我并没有带她去上海,你可会相信?”
石片飞莲叶丛里,扑棱棱惊起一片飞鸟。
他停顿住。
“不必了。”
“别等了。”他说,“父亲说他山采药去,今日怕是不会来了。”
自那年沈鸢嫁去杜家,后来几番节时沈府都颇有些冷清,如今终于得以闹一次,府中上自然不敢怠慢,菜肴茶如一般呈递上桌,杜呈璋与沈氏父觥筹交错,那京城中的奇闻异事,也如茶话一般被他侃侃来。
“府外莲花池边,将这字条交给叶先生。”
见她肩膀着,他起为她掖一掖被角,忽听见窗外风声,他记起与她初见的那年盛夏,他蹲在岸边朝湖里扔石片,沈鸢坐在树看书,他手里的石片一蹦两蹦地消失在面深。
那一席酒喝到二更,菜冷人散,沈鸢搀着杜呈璋回到卧房。
“即便成了如今这般,也不曾么?”
“不曾。”他说。
良久,沈鸢:“夜里凉,就睡在床上罢。”
她想也许是恨得太久了,有如上紧弦的发条,总那么紧着,久而久之便没有气力了。
沈安阔听得迷,酒过三巡,面颊也渐渐红了。沈鸢随同杜呈璋交际过几次,这般酒场言谈早已听习惯了,她浅浅吃了几筷菜,便没胃再用,睨着旁人酒趣正酣,她悄悄离席,到灶房去寻蒲儿。
“屋里太闷,我去透透气。”沈鸢回答。
“我有一话想问大少爷,”她问,“大少爷娶我这些年,可曾后悔过么?”
沈鸢缩在里侧,不算宽的一张床,两人之间却好似还能再躺一人似的,杜呈璋熄了灯,那房中除却黑暗就只剩沉默,他们彼此无言躺着,过了一会,杜呈璋问:“你原谅我了?”
南地的夜是湿的,更深重,锦被冰冷得如浸泡了。
说那话时,蒲儿神骤然缩了缩:“大少,要我给谁?”
她也早已忘了。
蒲儿静了许久,折起字条,轻轻回个“是”字。
她愣了一愣,合上书:“谁等他了,你莫胡说。”
又或许她从前拥有的太少,好似紧盯着碗中三两银钱的乞丐,而现在她有了别的了,那几些小钱是否被人偷拿去,她也就不再在乎了。
窗外虫声透,沈鸢轻阖上,说也奇怪,从前她同他别扭,他娶回姚珞芝,她心冷得一连几月都不同他说话,撞见他们玩闹说笑,她拂袖转而去,在心里气恨他多……近来倒真不似从前那般心窄了,她生气的时限愈来愈短。到如今,甚至都能同他坦然躺在一张床上。
“你没等他,你又生什么气?”他笑了,“哎,沈小,你莫不是喜他罢?”
“太太去哪里了?”她走近桌边,他拉住她的手。
杜呈璋偏过去,沈鸢闭目平躺着,又过一晌,听闻她呼渐匀,已睡着了。
杜呈璋倒没想到她会这般好言语,一时愣住,竟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我并没有怪罪大少爷。”沈鸢。
她没再说话。
沈鸢没有说话,杜呈璋又继续:“那日你走后没多久,矿业司便打来了电话。他们要我去上海差……”
“我教你去,你便去罢。”沈鸢淡淡垂,“你是我最贴的丫鬟,我本也不瞒你的。只是动作麻利些,莫教大少爷知了。”
杜呈璋回过神,将上的被又匀给她几寸。
再低看那字条,上面写着“择期再会”,脸都煞白了些:“这,这……”
“如今这般,是哪般?”